让沙漠变花海,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但有一群人就这样干了,还一干就是37年。当地省市县三级政府部门为他们勒石记功;子承父志,治沙立成了誓约。
六位普通的西北老汉和儿孙们三代接力,把大漠变林场,把林场变公司,封沙育林35万亩,植树3000万株,如今连大学毕业生也到公司来应聘。
是怎样的一种力量,不但封住了风沙口,实现了“人沙和谐”的生态梦,还让“沙土”变“沙金”?
拼版照片:上排从左至右依次为郭朝明、贺发林、石满、罗元奎、程海、张润元(资料照片);下排从左至右依次为郭朝明儿子郭万刚、贺发林儿子贺中强、石满儿子石银山、罗元奎儿子罗兴全、程海儿子程生学、张润元女婿王志鹏(5月20日摄)。新华社记者 范培珅 摄
不甘服输,六老汉用白发换绿色
“一夜北风沙骑墙,早上起来驴上房。”
腾格里沙漠南缘的甘肃省古浪县,是全国荒漠化重点监测县之一,境内沙漠化土地面积239.8万亩,风沙线长132公里。
八步沙,古浪县最大的风沙口。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这里“秋风吹秕田,春风吹死牛”。大风挟着沙子吹过,往往连地带庄稼都不见踪影。
风沙再狂,总有人不甘服输。
1981年,古浪县决定改用承包的办法治沙。郭朝明、贺发林、石满、罗元奎、程海、张润元六位年过半百的老汉,在承包合同书上摁下红指印,以联户的形式组建了八步沙集体林场。
第一年,他们造林1万亩。转过年一开春,风吹、沙打、羊啃,苗子十存一二。林场场长石满和老哥几个闷头走进林场巡看,到处风起沙驰,枝干斜插。难道真的干不成?
不经意转过一个弯,在一座沙岭背后,一小片林子却长得格外茂盛,还开出了花朵。柠条树和梭梭开的是小黄花,红柳的花是紫色的,被誉为“大漠美人”的花棒开的花红的白的都有,一朵挨一朵。
六老汉怔住了,互相用眼神询问:“这不是梦吧?”
花朵就是希望。他们定了心:“能干成!”
六老汉卷起被褥住进沙窝。沙地上挖个坑,上面用木棍支起来,再盖点草就是“治沙指挥部”。白天在沙漠里劳作,夜里蜷在地窝子里。
张润元回忆,大风常把被窝吹跑,他们就在冰冷的地坑偎到天亮。后来又挖了个窑洞,在窑洞里坚持住了一年多。1983年,在县林业局的支持下,六老汉才有了3间草房。
在沙漠中造林,栽上、吹跑,再栽、再吹跑,继续栽……成活一棵树往往意味着栽种五六次。六老汉观察发现,在树窝周围埋上麦草就能把沙子固定住,树苗就能保住。由此,当地流传起一句顺口溜:“一棵树,一把草,压住沙子防风掏。”
种树容易护林难,好不容易种下的草和树,几天就会被羊啃光。六老汉就既当愚公,又当“包公”。每天日头一落就进林地“值班”,夜里12点再爬进沙窝休息,还没少跟放羊的乡亲“黑”脸。
春季植树任务重,秋季压沙任务重,夏季和冬季护林任务重,6家人40多口齐上阵,年纪最小的只有10多岁。“一年下来,眼看撑不住了,转过年看到树绿花开,树活了,人也‘活’过来了。”张润元说。
就为这一眼红和绿,10年,六老汉用汗水浇“活”了4.2万亩沙漠。一个乔木、灌木、沙草结合的绿洲在八步沙延伸,以前单调的沙丘一逢春仿佛变成了花海,多姿的沙生植物有的像盛装起舞的飞天,有的亭亭玉立于沙地之上,有的盘腿坐在绿草之中……
为此,六位老人熬白了头,甚至有人过早走完了人生路。1991年、1992年,贺发林、石满相继离世。
治沙的人,就是在拿自己的生命换绿色。贺发林是昏倒在树坑旁的,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是肝硬化晚期。在这之前,老汉忍着疼种了人生中最后几棵花棒。住院后他对儿子贺中强说:“娃,这一片林,你去种吧。”
石满生前荣获全国治沙劳动模范荣誉称号。当地人说,他是累死的。石老汉没有埋进祖坟,而是埋在了八步沙。他去世前交代:“我要看着八步沙的林子。”
子承父志,“六兄弟”甘做世代“护林郎”
为了大漠花开,他们再也没有回头。在后来的几年里,郭朝明、罗元奎也相继离世。当初向沙漠挺进的六老汉中,四个走了,两个老得干不动了。老人们放不下那些柠条、花棒、红柳,走的时候约定,6家人每家必须有一个继承人,把八步沙管下去。
于是,郭老汉的儿子郭万刚、贺老汉的儿子贺中强、石老汉的儿子石银山、罗老汉的儿子罗兴全、程老汉的儿子程生学、张老汉的女婿王志鹏,接过了治沙接力棒,“六兄弟”成了八步沙第二代治沙人。
父死子继,花开花谢,誓约不悔。
今年66岁的郭万刚,在1983年就被父亲叫来林场种树,当时郭万刚在供销社端“铁饭碗”。石满老汉去世后,郭万刚继任八步沙林场的场长。但郭万刚一开始并不甘心当“护林郎”,一度盼着林场散伙,好去做生意。他曾怼父亲:“治沙,沙漠看都看不到头,你以为自己是神仙啊!”
1993年,一场黑风暴,彻底改变了郭万刚。
那一年5月5日,正是春意融融、开花结籽的季节,17时左右,刚刚还晴朗的天,突然平地起了一阵风,带着土腥气。转瞬间,天就变成了一种令人压抑的昏黄,随即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风大得邪乎。正在巡视林场的郭万刚和罗老汉被吹成了滚地葫芦,狂风掀起的沙子将两人盖住,两人就趴在原地四肢不停地刨沙自救。十几分钟后,一丝光亮从天上透下来,却又下起鹅毛大雪。两人顶风冒雪踉跄走了半个小时,迷了路,身上结了一层沙壳。好不容易碰见一个骑着骡子出来找牲口的村民,上前刚要打听路,骡子被两人的样子吓惊了,把背上的人掀了下来。第二天早晨,死里逃生的郭万刚听到一个消息:黑风暴“刮死”了23个人。
之后,郭万刚就把被窝搬进了八步沙。
当时22岁的石银山长年带着3个人坚守在深入林场25公里远的护林站上,春节也不能回家。别人全家团圆,他在黄沙中眺望着远处村庄的焰火。2005年秋天,石银山双腿患上了严重的湿疹,疼得走不成路,但他只回家休息了3天,又拄起拐杖进了沙漠。
树绿了又黄,花谢了再开。如今48岁的石银山已经鬓角泛白。“六兄弟”也变成了六个“尕老汉”。
大漠的绿色,是要用人的时光和容颜一点一点换来的。
在八步沙林场,当年六老汉栽下的柠条、花棒已过了风华正茂的年纪,现在开花的都是“六兄弟”种下的。郭万刚指着一处正开花的点地梅说:“新树接老树,也是传承不断。”
2017年春天,郭万刚的侄子郭玺加入林场,他开着车穿梭在沙漠,成为八步沙第三代治沙人。
三代接力,创业圆梦新时代
再美的愿景,实现的过程也难免波折。20多年前,林场就差点散伙。
1993年以前,林场靠当地造林补助生存,每人每月45元。1993年到1996年,由于国家生态政策的调整,八步沙林场没有了造林补助。
1995年春,林场发不出工资,面临倒闭。
贺中强回忆:“当时很茫然,这么干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困难面前,郭万刚力排众议,决定在林场附近购置300亩荒地,再打一眼机井,种些小麦、玉米等粮食和西瓜、西红柿等经济作物,探索多种经营。
花谢总会再开,坚韧方能成事。1997年,靠着筹措的30多万元,林场买了地,打了井,当年就收入20万元。林场起死回生,集体有了收益。从此,治沙人变成创业者,创业者变成六股东。
治完八步沙,“六兄弟”2003年又锁定距八步沙25公里远的黑岗沙、双槽、漠迷三大风沙口。当年,他们便在黑岗沙栽了7000亩沙生植物。又是10年过去,三大风沙口已是林草丰茂。
2009年,“六兄弟”在林场的基础上成立八步沙绿化责任有限公司,在治好的沙地里发展沙产业,兼承接环境治理工程。2010年,公司收益开始反哺林场。
2015年“六兄弟”又在甘肃和内蒙古交界的麻黄塘承包沙漠15.7万亩,目前已经治理3万多亩。2016年,公司人马进一步壮大,两名大学生应聘加入公司,工程招标、治沙科技有了专业人才。2017年,公司营业收入达2000多万元,实力不断壮大。
“治沙经”念成了“发财经”。
今年,武威市和古浪县鼓励“六兄弟”在当地黄花滩移民区流转了1.25万亩土地,带领搬迁移民一起种植肉苁蓉、枸杞和红枣。春种时,光给贫困户发放劳务费就超过300万元。
郭万刚曾作诗:“沙枣花棒苗健壮,破土已闻漠花香。”耐得住的人,最终会得到回报与奖赏。
虽然与记者相处好几天,“六兄弟”却一直没有太多话,黑黑的脸上总挂着爽朗的笑。“除了治沙种树,郭大哥难道就没有爱好吗?”记者问。
郭万刚张了几次嘴,最后有点羞赧地说:“就是喜欢花。”
他说,你知道吗,沙漠里每一种花都有香味。柠条花闻起来像卫生香的味道;沙棘花香味很甜腻;花棒的花味道像玫瑰;红柳花乍闻起来有点苦,但后味却越来越香。
贺中强说:“每到四五月份,这里全是花,让你把受的苦全忘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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