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历史上,社会变动多会伴随着文风的变化。这也好理解,文章、讲话、文艺作品都是表达思想的,形式要服从内容,表现内容。一个人在戏台上穿戏服,在球场上就穿运动服,服装随着动作内容变。十八大召开后,各方面的工作都期待一变,文风亦有一变。 文风从来不是一股单独的风,它的背后是党风、政风、官风、民风、商风及社会、时代之风。一个社会,经济在下、政治在上,文化则浸润其间,溢于言表。从历史上看,一种新风,无论正邪,必先起于上而发于下,然后回旋于各行各业各阶层群众之间,最后才现于文字、讲话、艺术及各种表演。如宋玉所说:“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所以,当我们惊呼社会上出现某种文风时,它早已跨山越水,穿堂入室,成了气候。 文风这个词虽是中性的,但通常只要一单独提出,多半是出了问题。所以,党史上治理文风从来是和治理党风、政风连在一起的。影响最大的是1942年的延安整风,“清算”和反对“党八股”。 远的不必说,新中国成立以来就有三次大的文风问题。一是1958年及之后两三年的浮夸之风,“赶英超美”,“跑步进入共产主义”成为众所周知的口号,报上登亩产几万斤,机关炼钢铁,公社办大学,文艺作品口号化。二是“文革”的极“左”之风,当时整个社会处于个人迷信、政治癫狂的状态,报纸成了政治传单,文学作品“高、大、全”,舞台上只剩下样板戏。三就是我们现在面临的文风了。习近平同志概括为“长、空、假”,他说:“当前,在一些党政机关文件、一些领导干部讲话、一些理论文章中,文风上存在的问题仍然很突出,主要表现为长、空、假。” “浮”、“左”、“假”,这是我们60多年来的“文风三痛”。正如恩格斯所说,人对自然的每一次破坏都要遭到报复。1958年的报复是饿肚子、死人;“文革”的报复是国家濒临崩溃;现在“长、空、假”的报复是社会信任的危机,社会向心力的削弱。所以,十八大选举出的新一届中央领导集体疾呼整顿文风,当然也还有其它方面的工作作风。 文风,望文生义,一般地可以理解为文字之风、文艺之风、文化之风,凡是经文字、语言、艺术等手段之传播而成为一种时尚的,都可以算作文风。文风的范围可分为三大类:与政治、行政关系密切的文件、讲话、会议及政要人物的文章、著作;大众传媒中的文字和节目;出版或上演的文学艺术作品。由于文风与社会政治走向,特别是与主政者的好恶关系极大,所以文风的倾向最先反映在与施政相关的第一类文字中,再从第二类到第三类。 “长、空、假”的要害在“假”。1958年吹嘘经济方面的高产,“文革”歌颂“红太阳”,连毛泽东听到钱学森的理论推算,都相信土地能够高产。“文革”后期曾有“牛田洋”事件,一群军垦大学生和战士手挽手迎向海浪,相信下定决心就能争取胜利,其结果是全部葬身大海。这当然是一幕悲剧。现在与过去不同,有些人学会了伪装、弄假。如习近平同志所说“有的干部认为讲大话、空话、套话、歌功颂德的话最保险,不会犯错误”,“言行不一、表里不一,台上台下两个形象,圈内圈外两种表现”。没有了“天真”,却假装真诚;没有了“迷信”,却假装服从,这种“假”,无疑更可怕。 “长”和“空”是为“假”做掩护的。习近平同志说:“假,就是夸大其词,言不由衷,虚与委蛇,文过饰非。不顾客观情况,刻意掩盖存在的问题,夸大其词,歌功颂德。堆砌辞藻,词语生涩,让人听不懂、看不懂。”为什么开长会、讲长稿、发空文、争版面、抢镜头及急着个人出书呢?是在作秀,是装着在干活,要弄出点动静来,好显得有才、有政绩。有的地方的干部,已在位的树碑立传,未到位的借机要官;没有政绩的玩花架子遮假,没有真本事的靠秀才艺壮胆,把工作、干部、群众都绑架在他借公谋私的战车上。邓小平指出:“我们开会,作报告,作决议,以及做任何工作,都为的是解决问题。”这些“长、空、假”的干部从心里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要解决问题,而是在为自己捞资本。工作为轻,我为重,工作都是假的,文风焉能不假? 这种“长、空、假”的文风怎么治呢?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文风是末,官风是本。治文风要先治党风、政风,特别是官风。习近平同志指出:“各级领导机关和领导干部要起带头作用。文风问题上下都有,但文风改不改,领导是关键。”“要增强党性修养。坚持以德修身,努力成为高尚人格的模范。只有自己的境界高了,没有私心杂念,才能做到言行一致、表里如一,讲出的话、写出的文章人们才愿意听、愿意看。” 纵观历史,每当一种不好的文风得到治理时,社会也就大大前进一步了。我们期待着。(梁衡 人民日报原副总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