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美瞻展示父亲周际可生前照片 张质 摄
张质 摄
年轻父亲抛下家人和两名幼女远赴上海,从此再未回家。他在给家人最后一封信中说:“有信无信,都请不必对我挂念。”此后,如同人间蒸发。
父亲去了哪里?他为何要抛下妈妈、妹妹和自己?父亲离开时年仅一岁的周美瞻,长大后凭着父亲留下的那封看起来有些绝情的家书,走遍大江南北,终于找到答案———父亲的“狠心”,是为了更伟大的事业。
周美瞻是原重庆乡镇企业局退休职工,目前住在江北区北滨路。她为重新“认识”的父亲感到骄傲———红十五军的创建人之一,红四方面军政治部秘书长周际可;牺牲时仅29岁。
一封看似绝情的家书
“每次与家庭写信,都把我思想扰乱得很复杂……你们也不必与我写信来”
周美瞻老人已85岁,至今仍完好地保存着这封81年前的信。这封信共有13页,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钢笔字,字迹已变浅变暗,有些模糊了。周美瞻还在有些地方做了备注。信纸是淡黄色,主人还细心地在每页信纸背后,重新贴了一层纸,加了双保险便于保护。
“我经常拿出来看,又怕翻坏了。”周美瞻轻抚着信说。这封信是父亲写给祖母的,写信的时间是1930年3月15日,落款为“先哲”。周美瞻称,这是父亲的学名,周先哲,号际可。
从母亲口中周美瞻了解到,1928年夏,父亲就离开家乡直奔上海,改名周际可,进入国民党左派创办的大陆大学。当时,她只有一岁多,妹妹仅几个月大。刚开始,周际可还常写信回家,后来就越来越少了。“婆婆骗他说妈妈和叔叔生病了,他没有回来;家人想尽办法托人在上海找他,他仍避而不见。”
这封来信有看似绝情的文字:“每次与家庭写信,都把我思想扰乱得很复杂,请你们原谅我,以后我是很少与家庭写信的,有信无信都请不必对我挂念,你们也不必与我写信来,有书信往还,反令你们对我倍加怀念。”
这是周际可留下的最后一封家书。
为何抛妻弃子一去不回
“我不是一个无感情的白痴和缺少理智盲动的青年,我有我的伟大事业……”
在这封家书中,周际可还告诉家人:“我现在决定于日内同友人赴北京,再转道满洲,俟机经日本到欧洲再为深造。”
在家乡,关于周际可的传闻多起来:有人说曾经在武汉见到过他,西装革履坐在人力车上,叫他也不理;还有人说,他可能在从事共产党地下工作。
在那个白色恐怖的年代,叔叔怕连累家人,把父亲的信件、书籍一把火烧掉,仅留下最后的一封信和照片,以及一张砚台。后来数十年间,父亲的历史问题更像一座大山,如影随形地影响着一家人的生活。母亲张永芬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等着爱人归来。哪怕在最黑暗的日子,母亲都告诫女儿:“不要害怕,要相信你父亲绝对是好人。”
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去了哪里?为何抛妻弃子?
“在那段看似绝情的文字里,我看出了父亲内心的挣扎。”周美瞻哽咽着说,父亲在信中也流露出远大的理想与激情:“请你们相信,我不是一个无感情的白痴和缺少理智盲动的青年,我有我的伟大事业……”
他是红十五军创建人之一
重庆解放后,周美瞻被选调到市委机关工作。她四处打听父亲的下落,通过组织部门给上海、武汉去函去电打听,还在《解放日报》上刊登寻人启事,一无所获。
转机出现在1985年。1983年合川党史征集座谈会中,时任重庆市民盟秘书长兼顾问的陈彝荪,谈到他曾在上海由周际可介绍入党。1985年春节,这个消息几经辗转,传到周美瞻一位成都亲友的耳中。
周美瞻第二天就赶到陈老家中。老人向她证实:周际可1927年就成为共产党员,“听人说他当时是沪西地下党负责人之一,他和互济总会组织部长王弼于1929年10月发展我为中共地下党员。际可是1930年或1931年受组织派遣去武汉,不久就牺牲了。”
一年后,周美瞻找到上海市委党史办“互济会”的回忆材料撰写人,时任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长的郑绍文。
郑绍文称,周际可当时是上海大陆大学学生,发起组织反帝反封建的“曲线社”,这是沪西地下党领导的最大的赤色群众团体。1930年1月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周际可。直到1935年他在南京国民党监狱坐牢时,无意中发现一篇关于鄂豫皖苏区的调查报告,在一张红军人员战斗序列表中,有周际可的名字。
事后,郑绍文向红四方面军打听到:周吉可(周际可参军后改的名字),党员,曾任红十五军政治部主任,红四军十师政治部主任,红四方面军政治部秘书长,1935年牺牲于川西。这是军事科学院在红军《团以上烈士英名录》的记载。在《中国工农红军史略》一书,周吉可被认定为红十五军的创建人之一。
郑绍文带着周美瞻提供的照片开始四处求证。最终,开国上将王宏坤给予了证实。王宏坤曾任红四方面军第四军军长,与周吉可有密切的工作关系。据他回忆,1932年他在鄂豫皖红四方面军第十师任师长时,周吉可任师宣传部长。进军川陕后,1933年七八月间,周就调往红四方面军总政治部。看到周际可的照片,王宏坤认定就是当年的战友周吉可。听说在第一次过草地时牺牲了。那年,周吉可年仅29岁。
父亲身份尘埃落定,周美瞻终于明白:父亲抛妻离子,改换名字隐匿行踪,都是为了党和革命事业,也是为了保护家人不受国民党反动派的迫害。
今年是父亲诞生105周年,周美瞻最想有关部门能出面修复父亲在合川太和镇的旧居,使其成为革命传统教育基地。
“绝情”家书(摘录)
请你们想想,我回到家里来,虽然是暂时可以给你们精神上相当安慰。但是,现在时代不同了,家庭经济必然是一天天破碎,要想再过像二十年前父亲在时经济还没崩溃前的快乐生活,是没有办法实现的。
请你们相信,我不是一个无感情的白痴和缺少理智盲动的青年,我有我的伟大事业。
二姐早就有读书的要求,现在我深恨没有满足她高尚的志愿……女子与男子现在有什么不同,她是很可以继承家庭的遗产的,二姐读书与我们留学是有同等重要的意义的。
每次与家庭写信,都把我思想扰乱得很复杂,请你们原谅我,以后我是很少与家庭写信的,有信无信都请不必对我挂念,你们也不必与我写信来,有书信往还,反令你们对我倍加怀念。(记者 姜莹 实习记者 弋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