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兼中华教育改进社理事春桃的一封来信 导读:都说中国的教育出了问题,我认为,最主要的问题就出在这种以灌输为手段,以应试为中心,以扼杀青少年的思维和创造潜能为后果的应试教育上。 当然,教育改革是一个宏大而又复杂的课题,它涉及方方面面,这事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我们也不能坐等教育改革春天的到来,因为我们的孩子是等不起的。 …… 教育版的编辑们,你们好: 今天之所以给你们写信,是因为前些日子我到北京通州的特需少年研究中心采访,意外地得知我国中小学生中不能完成学业或完成学业困难,处于严重厌学或辍学的孩子就占总数的10%~20%,人数在2000万~4000万,这是一组非常可怕的数字!这些身体健康却有心灵伤痛、心灵贫困的孩子,一旦走进社会,都将可能成为不安定因素。采访回来后,我的心情一直有些沉重,我在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孩子走向厌学?毫无疑问,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就有家长和社会甚至是孩子本身的问题。今天我想说的是,我们现行的教育该负多大的责任?而直接面对学生的学校与老师又该承担多大的责任? 对于一个从事教育工作的老师来说,他教过的学生少则几百,多则几千,10%~20%这个数字也许还并不触目惊心;可对现在大多只有一个孩子的家庭来说,孩子走到了这一步却是毁灭性的打击。 不幸的是,我就是一位这样的家长。我知道贵报是面向知识分子的,尤其是不少读者还是学校的老师,因此,特别希望能借助这一平台,和大家一起分享一下作为家长和作家的我在这方面的经历和感受。 2005年秋天,我和我先生陈桂棣因为写了《中国农民调查》一书,书中曾写到了安徽一些官员对不起农民的事,从此就常受到不明身份人的骚扰,合肥的家也一度被砸,迫于无奈,我不得不带着儿子小明南下,回到我的娘家赣西煤城——萍乡市。此时,小明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龄。 小明上的第一所学校是离家最近的东X小学,那是一所普通学校。很快我就发现,这所学校的很多老师迷恋打麻将,根本不把心思放在教学上,而学生的负担又很重,六岁的小明经常做作业要做到晚上10点也还不能睡觉,这让我苦恼不已。不过,那时候我想得还很简单,以为仅仅是这一所学校的问题。联想到历史上孟母为了孟子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而三次搬迁的故事,我决定效仿,于是也搬了一次家,在小明上到二年级的时候我把他转到了北X小学,那是一所口碑较好的学校。 谁知,转到了新学校的小明,作业的数量非但未减,反而还出现了新的问题:因为上课讲小话经常被老师罚坐在垃圾桶旁边,加上学校又是建在一处山坡上,没有一个像样的操场,小明缺乏锻炼,不但变得肥胖,不到两年甚至出现了驼背。书没念好,却变驼背了,这可不是小事啊!我很焦急,于是,在没有征得小明同意的情况下,再次效仿孟母,将他转到了市里的王牌学校——××附小。 噩梦却也从此开始,想不到重点学校会是问题的重点。 在这所万人瞩目的市重点小学里,作业负担可谓重于泰山。那都是一些重复性的抄写和运算,仅仅一本语文辅导教材《一点通》,一个学期下来你就得抄上三遍;老师平时很少布置作文,而一旦临近考试,却又是一天一篇作文,而这些作业和作文,老师又是很少批改的。并且,那里没有任何民主可言,学生必须绝对服从老师,老师不仅会随意打骂学生,而且还变着花样体罚学生。如果哪个学生的课桌里有几张废纸,桌子就会被搬走,第二天上课他就只能在腿上写字;如果哪个学生放学后忘了把凳子扣在课桌上,他的凳子就会被搬走,整整一天他也只能蹲在地上听课。明知老师对自己的孩子进行了羞辱,家长们却敢怒不敢言,生怕遭到老师对孩子更严厉的报复。 小明不但桌子凳子被搬过,被老师骂过“畜生”,刚转到这个学校不到两个月就被老师打了。那天中午,他从教室的后门往外跑,撞倒了正朝教室里跑的同学小俊,小俊没站稳,头磕到了门上,破了皮,出了一点儿血,老师把小明喊到走廊上,不问青红皂白,伸手就是五六巴掌!班主任还别出心裁地按照自己的好恶将学生划分成“好生”与“差生”,让“好生”坐在教室中间,“差生”坐在靠墙靠窗的边上,小明的各科成绩并不差,也被安排与“差生”坐在一起。这种践踏人格和尊严的做法,对小明的打击很大。被贴上“差生”标签的孩子,成天就生活在同学歧视的目光中,生活在可怕的心理暗示之下,不但严重挫伤了他们对学习的兴趣,而且对他们的性格与心智的影响也是无法估量的。可是让我不可思议的是,这样一位班主任居然被评为学校的优秀教师。 小明本来是一个活泼开朗,喜欢看书的孩子,特别喜欢语文,小学一年级便开始在报刊上发表文章,但到了附小以后,他却厌恶起语文,甚至再也写不好作文,最后竟变得十分厌学。眼看着他一天天在滑落,我却无能为力,也只有以泪洗面,几近崩溃。 为了拯救儿子,在他小学毕业后,我又一次效仿孟母,举家北上,带他到教育资源最丰富的北京求学,可是,没有北京户口就只能进民办中学,处境依然尴尬。 因为儿子有了这种惨痛的求学经历,我才深切地感受到那句著名的钱学森之问:“为什么我们的学校培养不出杰出人才?”并非耸人听闻,这引起我的深思,并生发出写一部中国教育调查的想法,后来完成了一部30万字的纪实文学《南下北上求学记》。 都说中国的教育出了问题,我认为,最主要的问题就出在这种以灌输为手段,以应试为中心,以扼杀青少年的思维和创造潜能为后果的应试教育上。这样的教育理念与制度,人们已诅咒多年了,可它就像如来佛的掌心,让你无处可逃。我们带着孩子走南闯北,无非是要寻找一个良好的教育环境,但,寻找的过程,竟是一个适得其反的过程。我发现,古代版与现代版的“孟母三迁”有一个根本的不同,是社会历史的环境的不同。在古代,没有一个连接紧密的社会网络,地区的社会差异性很大,缺点是一个好的社会元素难以普及,也带来了另一个特征:不利的社会元素还有疏漏的空间,即所谓“山高皇帝远”就是这种特征的反映。古代的“孟母三迁”,还有更换教育环境的较大可能,而现在应试教育从制度到观念,其强大的覆盖性、强制性,是难以抗御的。尽管,会由于教育资源多寡优劣的地区差异,由于教育从业者个人素养的差异,可以在程度上减轻应试教育的影响力,但从根本上的改变却很难。 当然,教育改革是一个宏大而又复杂的课题,它涉及方方面面,这事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我们也不能坐等教育改革春天的到来,因为我们的孩子是等不起的。 着手《南下北上求学记》调查采访的时候,我们接触到了大量的家长,让我们意外的是,很多家长反映的其实还并不完全是教育体制上的问题,他们认为“人”的问题更为重要。这个“人”,就是我们书中写到的以小明的班主任为代表的一些“无良”教师。过去,我们通常把人民教师称之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而严峻的事实是,我们的许多老师已经没有了爱心,他们只是培养人的“工程师”却不见了“灵魂”。大家都希望我们的老师不要只把眼睛盯在孩子们的分数上,要注重素质的教育,问题是我们有不少老师本身的素质就成了问题。他们可以一点不去顾及孩子们的感受,不顾这种体罚和羞辱将会使得孩子们的人格、性格和自尊心受到扭曲。今天老师仰仗自己的权力随心所欲地打骂孩子,无端地惩戒孩子,这对尚未涉世的孩子无异是在实施一种暴力。试想,当这些孩子长大成人,也有了一定的权力的时候,他们将会怎样对待别人,对待社会? 人在阴影里待久了,便成了阴影的一部分。如果孩子们学会的只是强权、暴戾、非理性以及自我心中的怨怒,那么将来,他们步入社会以后丧失的就是一个人最需要的自信、包容和博爱的能力。 教师队伍的入口如何把关,不合格的教师如何退出?显然,我们的制度都有,规章都有,可是“开房”校长还是有,禽兽教师还是有,骂学生是“畜生”的老师甚至可以被评为优秀教师。他们是怎么进入校园的?为什么不能被及早发现?这可能就不是一个教育体制改革能解决的问题,而是一个更复杂更深层次的问题了! 值得庆幸的是中央已经发现当下师德滑坡的严重程度,在《国务院关于加强教师队伍建设的意见》和《教育部关于建立健全中小学生师德建设长效机制的意见》相继出台后,去年又将《中小学教师违反职业道德行为处理办法》(征求意见稿)上网征求公众意见。特别是十八届三中全会《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要解决的“若干重大问题”中,就有“深化教育领域综合改革”,这让我们充满了期待,我们希望不久的将来,每一个走进校园的孩子,是学生而不再仅仅是考生,学校的教育也不再会成为痛苦的回忆;我们的孩子将不再面临大人世界才有的等级制度和残酷的竞争,他们一定会像孩子一样,快乐而健康地慢慢长大。 春桃 2015年1月9日 (注:信文作者系作家、中华教育改进社理事 春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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