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与铁凝在青岛。图片由作者提供
2016年4月29日,吃过早饭后,我在洪泽湖路的老房子整理书籍。接到记者王法艳的电话,告诉我陈忠实先生于今晨7点45分病逝。她让我给她推荐几位采访对象,最好是熟悉陈忠实的文学创作和生平,要进行采访。
在电话中,我听到这个噩耗,心情非常悲伤,以至于语无伦次。刚开始通话时,有点恍惚,有点发呆,话都说不出来。我愣在窗口,看着窗外的苍翠的塔松上,布散着一层柔和的朝晖。但心里却是一片黑暗。
太突然了!太意外!《白鹿原》电影上映时,我让记者采访陈忠实先生,并给记者提供了陈先生的手机号码。也许采访陈先生的记者太多了,问的问题也大同小异。我们的记者打通电陈先生的手机时,他用浓重的陕西方言说,额事儿挺多,不接受采访了。我在旁边示意记者,就打扰您几分钟。陈先生虽然说“不接受采访”,还是谈了十几分钟。他就是这样忠厚,心地善良,不忍心拒绝每一个人。
放下手中要整理的书籍,发现我的藏书中有两个版本的《白鹿原》,其中一本,有陈忠实先生的签名。仍然记得大学时,读《白鹿原》,如饥似渴,如痴如醉。真是夜以继日,废寝忘食。陈忠实第一次发现土地与农民的命运,超越了教科书中的历史叙述,浓墨重彩写家国情怀,世事变迁。小说白家和鹿家的矛盾,国共两党的斗争,是百年中国的缩影。
2006年初夏,半岛都市报举办第二届中国小说学会颁奖盛典。我们邀请了陈忠实、邓友梅、铁凝、张炜、迟子建、毕飞宇、陈应松、刘醒龙等作家来青岛,同时,文学评论家陈骏涛、雷达、白烨、孟繁华等诸位先生也邀请到了。中国文学界的大家,连同权威文学期刊的主编,名家云集,共聚青岛。当年的5月27日,在香格里拉大饭店举行颁奖典礼。那是半岛都市报举办的一次盛大的文学活动,我躬逢其盛,带着记者采访了陈忠实、铁凝、邓友梅等颁奖嘉宾,以及杨志军、刘醒龙、陈应松、魏微等获奖作家。
记得主持颁奖盛典的汤吉夫先生,在介绍颁奖嘉宾陈忠实先生时,抑扬顿挫地说道:下面请出的颁奖嘉宾——是来自“白鹿原”的陈忠实先生。看到陈忠实先生坚毅、深邃的眼神、饱经沧桑的脸庞,就想到厚重的黄土高原,就想到中国农民的苦难。陈先生脸上的皱纹,多么像黄土高原上的沟沟壑壑。中国五千年的文明,历史的风霜,就写在他的脸上。汤吉夫先生致辞的大意如此。获得台上台下阵阵掌声。这掌声说明,大家对陈先生的敬重。
陈忠实来青岛参加颁奖期间,住在黄海饭店。我的一位朋友叫李泉树,他是西安人,客居在青岛。他曾经在西安市文联工作,和陕西的作家、艺术家特别熟络。他得知陈忠实先生来到青岛,让我带他去见陈先生。
我和李泉树老师进入了陈先生住的房间。老朋友相见,有说不完的话。他们坐在沙发,用陕西方言聊天。我在一旁饶有趣味地听。并让我们的摄影记者拍摄了几张两人聊天的照片。
记忆尤深的一个细节是,陈忠实先生爱抽雪茄,他抽的雪茄,一根有拇指粗。他和李泉树老师聊天时,面前的茶几上就摆着几盒雪茄。他的一生有五大嗜好:饮西凤,抽雪茄,听秦腔,喝陕茶,下象棋。早年生活贫困,在写作时,抽干地瓜叶或是旱烟叶,用以调剂艰辛而又寂寞的创作。现在来看,陈先生患舌癌病逝,应该与他嗜好抽雪茄有关系。
陈忠实先生在青岛期间,游览了迎宾馆。那天,下着绵绵的细雨,来自全国各地的作家、文学评论家、文学期刊主编,乘车到了龙山路。作家们从南门鱼贯而入。细雨之中的信号山,红瓦绿树,经过雨水的洗礼,色彩愈加饱满。迎宾馆是一座具有欧洲皇家风范的德国古堡式建筑,作家们走进宽敞的大厅,对楼内富丽堂皇的设施赞叹不已。
陈忠实和铁凝在迎宾馆的阳台上,各自撑着一把带着“半岛都市报”字样和LOGO的雨伞,合影留念。时隔十年,仿佛仍然听到雨滴落在雨伞上的声音,信号山下的红瓦绿色,也沉浸在一片苍茫的水汽之中。这一片水汽,在时光深处氤氲开来,一直蔓延到我们的心里,化成冰凉的思念的泪滴……
2016年4月29日下午,我急忙赶到单位,从电脑中搜索出陈忠实和李泉树的合影。我坐在照片之外,我站在十年之后,追忆当时的一幕一幕,内心百感交集。想起元稹写的《桐孙诗》:
去日桐花半桐叶,别来桐树老桐孙。
城中过尽无穷事,白发满头归故园。
一别十年,今天惊悉遽归道山。城中过尽无穷事,无非生死。作家的生死如此牵动着我们的心魂,是因为他们掌握了世间更迭的秘密,洞察了历史中的人性,用故事道尽人心中的一切。尽管作家的生命消逝了,但是,他留下的作品,植根于广阔的土地,不断生长,像一棵梧桐树,可以孕育出一片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