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厂是个地名,离我住的地方约5公里。
以前,碗厂是真正的农村,现在,城市扩张,它成了郊区,有时候和朋友春日踏青,不经意还会走到碗厂一带。当然,碗厂还叫碗厂,但碗厂已经不再做碗,碗厂已“死”。做碗的手艺人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不过,我相信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还在这里,只是换了生存的方式和生活的地点。
小时候,我生活在农村。农村孩子野,整天到处跑,尤其是暑假以后,跑得更野。
放了假,我和表哥曾经跑到碗厂玩耍,赶巧遇到几个中年手艺人在作坊里做碗,就睁大眼睛看他们的手艺。
我还记得那些手艺人穿背心和大短裤、趿拉着拖鞋,胡子拉渣。他们坐在一个木凳子上,面前摆了一个木质的转盘,盘上置了一坨泥,他们伸手从旁边盆里蘸了水,顺手一转转盘,盘子就飞转起来,湿泥上的水滴就飞溅到他们的背心、短裤和拖鞋上,斑斑点点的,甚至脸上和鼻梁上也有。
他们双手轻扶湿泥,轻轻往上一提,变戏法似的,眨眼之间,一个碗的样子就出来了。然后,他们再用一片竹片往碗里划拉,碗就有了纹路。再一切,碗底离开座子,被抬到旁边的木枋上晾着,待风干了就装窑、烧制。不远处的土窑前正在装窑,装窑人一肩扛了摆放着几十个碗坯子的木枋,颤颤悠悠地往窑洞里送,看得我一直担心哪一个碗坯子突然间就掉了下来……
那时的他们虽然身在农村,却是拿的《购粮证》,粮油按月供给,是“居民”,而我的身份是“农民”,我不仅羡慕他们的身份,更羡慕他们的手艺。
后来,又陆续去了一个叫做“坛罐窑”的地方,看那些手艺人加工坛子,工具、方法、材料,都和做碗差不多,不同的是,那些手艺人不是居民,而是农民,他们是趁农闲加工坛子,换些吃穿用度。
现在,坛罐窑已经不叫“坛罐窑”,改名为“路尾度假村”,当初生产坛罐的手艺人也早已不再生产坛罐,而都转行经营农家乐,做“店小二”,生产坛罐的工具、烧制坛罐的土窑就像他们故去的先人一样,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我估计,再过一些年月,到了他们的下辈人那里,如果谁偶然说起坛罐的事,那些后生一定会云里雾里。
我们的地方上还有一个地名叫沙锅寨,也是因生产沙锅而得名的。现在的百度上也能搜索出它的名字,但要看到沙锅制作已经不可能了,如今的沙锅寨一带已经成了火车站,看得见的,只有一拨拨出发或者归来的旅客……
做碗是老手艺,做坛罐是老手艺,做沙锅是老手艺,可惜这些手艺已经成了遗留在记忆中的词汇,越来越让人怀念了。
除了做土碗做坛罐做沙锅,母亲做布鞋也是一门老手艺。
大学毕业的那些年,家庭经济景况还差欠,母亲还做鞋。
母亲将许多张竹笋叶叠在一起,与鞋样一起绑了,就下剪子,刷刷几下就有了鞋底雏形,然后找裁衣服用剩的边头角料,用浆糊反布料粘在鞋底样上,烘干,最后才用线一针一针地织满鞋底。这样做出来的鞋,叫千层底,从这一名称上不难想见非常年代的人力物力之艰。
我记得,母亲纳鞋底时在食指上套了满是小坑的抵针(一说是顶针),针尖插入鞋底,就用抵针使劲抵针屁股,抵了好半天才能纳出一针。有时针不好使,涩,母亲就将针头在头上擦擦,再下针……这些镜头一恍过去多年,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如今,母亲已经72岁,早已不再做针线活,晚辈的姊妹中,两个妹妹也没能拾捡母亲做鞋的一招半式,看来,做鞋的老手艺也“断代”了。
老手艺,老手艺,留存在我们记忆中的许多东西,已经被电视、微信、网银等现代“玩法”取代了,就像工业文明取代农耕文明,就像电商取代门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