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红高粱》是二十多年前看的，情节基本都丢了，脑海里只残存了两点记忆，一是娶亲，二是割皮。先且不说那血腥的场面，单说电影开头就出现的娶亲路上，一顶大花轿一摇三晃的，很是讨人喜欢。从小就听大人说，女孩出嫁要坐花轿，可一回也没见过，自我记事起，村庄里娶媳妇就是用车子送的。看来，古时候的习俗已经像大树的根须一样，深深地扎进了人们的记忆里，即便年代久远，人们依然深深感念历史积淀而形成的人文情怀。

　　“新娘子房里无大小。”这是长辈们说的，无非为我们这些小屁孩们打气鼓劲，尽可放开手脚去闹。小孩们年幼无知，怎么“闹”也弄不出像样的动静。有一回，村里有人娶亲，半晌午就有人张罗着给小孩们分发棕树果子。那圆鼓鼓结实实硬邦邦的粒子，被我们当作武器相互攻击，稍不慎就听得有人大呼小叫。听人说，晚上就用这个闹洞房。所谓“闹”，就是瞅准机会拿硬硬的果粒子朝新郎新娘投掷。看我们怯生生的样子，有人开导说，这叫“砸发”，越砸越发，好事，是讨彩头。

　　有了这个“尚方宝剑”，我们砸得越发起劲，直到新郎拱手求饶。看那平日里不可一世的老大哥，今日对着一帮小弟弟作辑求饶，很是让我们受用。第二天，我们又齐刷刷地来到新郎家门前讨糖果吃，看到屋里屋外都是散落的硬果粒子，想到昨日的辉煌战绩，不由觉得下手狠了些。

　　乡村生活秩序井然，维系熟人社会正常运转的，正是那些隐形于人们生活当中的文化习俗。婚姻大事，草率不得，每个环节、每道程序，都蕴含了人们的某种期待。如在娘家陪嫁的被子里，藏一些染了红色颜料的熟鸡蛋，谁拿了谁将行好运；大喜的日子，新郎新娘一定要吃煮熟的红枣花生加莲子，寓意“早生贵子”。在酒席安排上，方方正正的八仙桌，尽显乡村社会的尊卑规则。这时，一定要有德高望重的长辈出面协调安排，一切都按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办，即便有了些差错，长辈也能凭着几分薄面搞定局面。

　　几十年过去，婚礼这一重要的人生仪式，某些细节上的方式变了，而寓意仍在，而有些则已是今非昔比。现在也有闹新房的，只是不再是小孩子们，多是与新郎新娘有亲密关系的，如同学、同事等。闹的方式也有不同，过去野性十足，而如今看起来温文尔雅，但内容和言语、行动不乏生猛。在婚姻这件事上，历经千百年不变的，则是人们对其的态度依然保持谨慎和敬畏，不管社会怎么发展，谁也不愿把婚姻当作儿戏。

　　以现在的眼光，结婚可谓庞大的系统工程。恋爱的绚烂多彩，自然是过去的人不敢奢望的。而在婚礼的筹备上，现代人自然也是不逊于前人。过去有专门的司仪负责给新娘“开脸”，两手交叉紧绷细麻绳，反复在新娘脸上来回搓揉，瞬间就把脸部清洁了，面容顿感粉嫩了许多。现如今已没几个人懂得这个原始的技法，但化妆技术让一切生硬的东西柔软起来，一两个小时之后，送进去一个平凡的姑娘，送出来一个貌若天仙的新娘。

　　一个偶然的机会，得以亲见一位长者的结婚照。两位四平八稳端坐着，胸前分别挂着一朵花，黑白的，难见喜庆之色，当事人的容颜也是严肃有加，如若不是贴在结婚证上，压根看不出他们将要干什么。细问之，结婚照就那一张，办证必备要件。现如今，拍结婚照就像拍电影，前呼后拥，团队运作，那照片中人也必定是神采飞扬、恍若仙子。然而喜庆之余，竟让人极易产生审美疲劳，这么好看的照片像是复制出来的，一样的美，竟感觉不到其真正的美感了。

　　结婚照的变革突出体现在服装上，白色婚纱是必不可少的。然而在传统的思维里，大婚大喜之日，喜红忌白。但时过境迁，西方的审美被泊了过来，东西方文明被改革的洪流融合到一起，让国人更愿接受简约大方的现代风格。婚礼现场也是中西共融，有的婚庆公司司仪格外在现代婚礼中加入传统元素，这让老一辈人倍感亲切。

　　在风俗文明的传承中，婚姻承载着浓重的一页。除此之外，围绕着人们的生活起居，习俗之演变渗透于人们的衣食住行娱等方面。随着城镇化的推进，乡村像逐渐被抽空的皮囊，陆续走进城市的农民，将传统也一并带了去。建房子是乡村的大事，整个过程充满了村民之间的喜乐与互助，直到上梁、入住，都有成套的仪式。在城里，只需付足了钱款，便一次性搞定。而建筑工地上的农民工朋友，也断然不会有昔日在家乡建房子时的那份心情。

　　工作生活累了，听听《红高粱》的插曲，随着粗犷的音乐温习一下历史中的婚俗。虽然不能肯定山东高密乡现如今的娶亲是不是还抬轿，但可以断定，婚姻中的地域界限被打破，必定带来物理距离的无限扩大，大多数场合是抬轿所不能承受的。当然，如有好事者仍然以大花轿迎娶新娘，那不是怀旧，而是审美疲劳下的另一种视觉翻新。像这种种历经演变的风俗礼仪，总是在时间的流逝中被消磨、融合、演化，就像历史长河中的一粒粒沙石，被柔软的时空包裹着，时间久了，就被淘出现在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