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想”——对科学思维的全面阐释 天马行空,上天入地,前瞻后顾,左推右敲,深虑远谋,正想反思,才可能逐步改进我们的思维方法,提高我们的思想能力。 鲁迅不仅毕其一生就社会世象的具体事件对中国人的思维进行着不断的批判,而且还在晚年对科学思维作过全面的阐释。 这就是他在1934年写的《“题未定”草(六至九)》。 在这篇鲁迅少有的长文中,他以自己特有的方式,用“摘句”和“选本”为例,批判了形而上学的片面性思维,指出:“我总以为倘要论文,最好是顾及全篇,并且顾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处的社会状态,这才较为确凿。要不然,是很容易近乎说梦的。”这实质上是阐发了全面认识事物的科学思维方法。 尤其可贵的是,鲁迅在这篇长文中还提出了“悬想”这一科学的思维活动概念。他讲了这样一个有趣的故事: 一个土财主,不知怎么一来,他也忽然“雅”起来了,买了一个鼎,据说是周鼎,真是土花斑驳,古色古香。而不料过不几天,他竟叫铜匠把它的土花和铜绿擦得一干二净,这才摆在客厅里,闪闪的发着铜光。这样的擦得精光的古铜器,我一生中还没有见过第二个。一切“雅士”,听到的无不大笑,我在当时,也不禁由吃惊而失笑了,但接着就变成肃然,好像得了一种启示。这启示并非“哲学的意蕴”,是觉得这才看见了近于真相的周鼎。鼎在周朝,恰如碗之在现代,我们的碗,无整年不洗之理,所以鼎在当时,一定是干干净净,金光灿烂的,换了术语来说,就是它并不“静穆”,倒有些“热烈”。这一种俗气至今未脱,变化了我衡量古美术的眼光,例如希腊雕刻罢,我总以为它现在之见得“只剩一味醇朴”者,原因之一,是在曾埋土中,或久经风雨,失去了锋棱和光泽的缘故,雕造的当时,一定是崭新,雪白,而且发闪的,所以我们现在所见的希腊之美,其实并不准是当时希腊人之所谓美,我们应该悬想它是一件新东西。 鲁迅讲的这个故事,其实包含极为深厚的“哲学的意蕴”。他在这里所说的“悬想”,不仅与前面所述的“思理”、“玄想”、“思想能力”相通,而且更为精辟、准确、形象。其中最关键的是一个“悬”字。 所谓“悬”,就是要从一味“专实利”、“重实际”的狭隘思维窠臼中“悬”脱出来,提高“思理”、“玄想”和“思想能力”。实质上说的是:人们在展开思维活动时,须“变化”我们“衡量”客观事物的“眼光“,移位换境,变换到事物原来的环境中进行设身处地的思考。因为人们在既定的凝固的视点上,从主观心理感觉出发,对客观事物所产生的直观意象,表面上似乎符合实际,实质上却是违背本来真相的。故事里所说的那些“雅士”们就是这样的。他们对周鼎所产生的“土花斑驳,古色古香”的意象,似乎符合当时所见的周鼎的实际,然而却违背周鼎本来的真相。原因在于:“鼎在周朝,恰如碗之在现代,我们的碗,无整年不洗之理,所以鼎在当时,一定是干干净净,金光灿烂的”,现在所见的鼎之所以“土花斑驳,古色古香”,是由于长期埋于土中,腐蚀、变化的缘故,并非当时的真相。同样,希腊雕刻现在之见得“只剩一味醇朴”,也由于“曾埋土中,或久经风雨,失去了锋棱和光泽的缘故,雕造的当时,一定是崭新,雪白,而且发闪的”的。鲁迅说因此“变化了”他“衡量古美术的眼光”,从周鼎、希腊雕刻、古美术以及一切客观事物发展变化的历史过程中去衡量,去观察,去“悬想”,以获得“近于真相”的认识。在这种观察、思考过程中,当然需要具备“进化的观念”与“归纳的理论”。这样,这个故事极为形象、深刻地阐明了提高“思想能力”的必要性与进行“悬想”的方法及原则。 鲁迅在其他杂文、特别是后期杂文中时时以生动的事例启悟人们进行“悬想”:从古人当时当事的具体环境进行“悬想”,悟出古人当时并不纯厚,“经后人一番选择,却就纯厚起来了”。(《古人并不纯厚》);采取正面文章反看法,从事物的反面进行“悬想”:“自称盗贼的无须防,得其反倒是好人;自称正人君子的必须防,得其反则是盗贼。”(《小杂感》)“专制者的反面就是奴才,有权时无所不为,失势时即奴性十足。”(《谚语》)这样上下左右、正反顺逆、纵横交错、自由自在地进行创造性的“悬想”,有助于人们“悬”离自身既定的凝固的视点,“悬”脱主观的心理感觉,对客观事物进行“悬”位换境的观察、思考,从而打破中国传统思维定势,克服种种弊端。 通观鲁迅的著作,特别是他的杂文,可以看出他是非常讲究思维艺术的。概括地说,鲁迅的思维艺术主要表现在质疑思维、反向思维、侧向思维、曲线思维、转化思维、闲暇思维、发散思维、形象思维、逻辑思维、深度思维、求实思维等诸多方面。 总之,深读鲁迅,学会思考,自觉地像他那样进行“悬想”——天马行空,上天入地,前瞻后顾,左推右敲,深虑远谋,正想反思,才可能逐步改进我们的思维方法,提高我们的思想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