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我不知道这封信要写给谁,那就写给能将我心境体会一二的人们吧,花儿一样的你们。我们之间亲密又陌生,因为每一朵花都有它自己的风雨历程,都有它自己的朝向,但我们一定有美好的交集。陌陌,是你,也是她(他)。
陌陌:
今天看到一个哥们的网络签名“秋天来了,突然很想去以前常去的那个海边的杉树林,踩着满地的落叶,还能看到日出。”我笑他最近浪漫主义情结浓厚,他倒也不躲闪,承认自己的“闷骚”。其实,在心底里,我反而觉得,在大众情趣和审美几乎被这匆匆的时代给打压殆尽的时候,这样毫不掩饰的“矫情”变得可爱起来。我对他说,满大街的红男绿女,漂亮的人越来越多,而美的人越来越少。他说:是的,漂亮和美是不一样的概念。
然后我跟他说了那个在我脑海中存放的真实画面:一天下班路上,在这个小城里的东湖边,我看到一个中年三轮车夫和一个擦鞋的妇女,车夫坐在自己车上,女人在给他擦皮鞋,两人漫无边际地开怀畅谈着。车夫跑了一天的疲惫双腿踩在擦鞋凳上,女人手上的活计做得那么娴熟自然,他们的脸上没有低眉,他们的心灵彼时彼刻是松弛的。这样一单生意,让人感觉更像是邻居间的一次无拘无束的攀谈。
陌陌,如果我有绘画的天分,我定要把这画面一笔一笔描绘下来,我多么愿意看到这样的人群脸上能永远是这般怡然自得的神情,不慌张,不自卑,不局促,一切都缓缓地流淌。虽每一时代都有其各自的磨难和苦楚,但如若欢乐在物质的匮乏中依然得以蔓延,最简单的生活之趣不被车轮滚滚所无情淹没,那生活定是还留有一抹从容的墨彩。
我不知道这样美丽的画面还有几个人愿意去欣赏,去关注。罗素在1922年写就的《中国问题》中有一段话:“我所谓的艺术,并非专指造诣很高、训练有素的艺术家们的佳作,尽管佳作的地位最高。我同时也指人们在俄国的农夫、中国的苦力身上发现的那种下意识的美感,这种美的冲动创造了在清教徒时代之前就流传在我们中间的民间歌谣,这些歌谣至今仍传唱在木屋和花园之中。至于人生的乐趣,是我们生活在工业文明的时代,受生活环境重压而失去的最重要、最普通的东西。但在中国,生活的乐趣无所不在。”老先生曾经所见的那个美感中国饱经岁月风霜洗礼,流失、冲击、舶来……现如今我们文化的主心骨还剩几何?而那些“下意识的美感”还会在湖畔、山巅和青苔长满的井边瞬间闪现吗?
有一次我在飞机上的旅行杂志上看到个专题——一个在焦虑上煎熬的时代,其中讲述在瑞士的琉森小城中心,名牌钟表店的一位导购小姐不无惆怅地说:“每天从中午12点到晚上6点,90%以上都是你们中国人,这里的下午已经让你们占领了。”保守估算,每年中国人民给琉森——这个8万人口的瑞士小城至少贡献了31亿元人民币的收入。但是,他们会静静地坐在湖边欣赏暮色中如玛瑙般的琉森湖吗?他们会在晨曦中的卡贝尔桥畔眺望铁力士雪山山顶喷薄的日出吗?他们品尝过琉森湖特产的美味炸小鱼吗?这才是真正的琉森,而不仅仅只是钟表店。读罢,我的心里无限感慨,是不是人们都在用购买精美来取代审美,用穿戴昂贵来充当高贵?
前几天我在看台湾女作家龙应台和她儿子的书信集《亲爱的安德烈》,十八岁的儿子问她:“妈妈,你十八岁的时候知道什么?”龙应台回信告诉儿子,她的十八岁是在一个海边的渔村里度过的,那个渔村贫穷甚至邋遢。龙应台跟儿子说“你也许觉得,我是在描绘一个黯淡压抑的社会,一个愚昧无知的乡村,一段浪费的青春,但是,不那么简单,……那个‘愚昧无知’的乡村对于我,究竟是一种剥夺还是给予?……当价值这东西被颠覆、被渗透、被构建、被解构、被谎言撑托得理直气壮、是非难分的地步时,我会想到渔村里的人:在后台把婴儿搂在怀里偷偷喂奶的歌仔戏花旦、把女儿卖到‘菜店’的阿婆、那死在海上不见尸骨的渔民、老是多给一块糖的杂货店老板、骑车出去为孩子借学费而被火车撞死的乡下警察、每天黄昏到海滩上去看一眼大陆的老兵、笑得特别开畅却又哭得特别伤心的阿美族女人……这些人,以最原始最真实的面貌存在我心里,使我清醒,仿佛是锚,牢牢定住我的价值。那‘愚昧无知’的渔村,确实没有给我知识,但是给了我一种能力,悲悯同情的能力,使得我在日后面对权力的傲慢、欲望的嚣张和种种虚假时,仍旧得以穿透,看见文明的核心关怀所在。”
如今,在现实的惊涛骇浪之下,我们这一代人对美的感受是不是在被掠杀?我们的艺术形式越来越宽泛,流行文化越来越多元,而真正的营养物质却往往被搁置,落满尘埃。我们需要一个怎样的人文环境来启蒙,让小人物的我们也可以坦然自若、气质轩昂、形象丰满地行走在习习微风里。
大学时候,在音像店里淘宝,我在角落里找到那张积了灰尘的《青春无悔》,高晓松在那首《好风长吟》的歌词前面写道:再也没有了独行万里为曾允朋友一诺的男人,再也没有了“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的女子。这样的阐述让我心潮澎湃。而我又不着边际地想,在这个开放的社会,每天在上演各具特色的爱情故事,甚至也谈不上是爱情,因为在电视中热火朝天的相亲节目里,感情也似乎成了一种温文尔雅的商业谈判,人们在谈条件,在试水,但是不愿意投入进去,凡事只爱一点点。在这样的背景下,还会有“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的男子吗?还会有“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的女子吗?
陌陌,你会欲笺心事于我吗?盼复。(李夏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