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农村印象
来苏州之前,对于农村的理解,全都在老家的那个屯儿。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俨然一幅旧社会的刻板印象。
那时候,早晨还能听见公鸡打鸣的声音。小时候,要去离村三里之外的联合小学校上早课,没有闹钟,公鸡一打鸣就得起床,因为要徒步上课。对了,那时候还能看见鸡飞狗跳猪哼哼的原生态农村,而且,“鸡狗猪”的内涵还不丰富。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
农民的主业就是耕田。你对土地投之以桃,它必对你报之以李,农民懂这个理儿,所以都会善待土地。春种秋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忙似一阵风,闲来坐如钟,春天播种,夏天酝酿,秋天收获,三季劳作忙碌。农民没有时间观念,作息基本是跟着感觉走,天亮说早安,天黑说晚安。在农忙季节,很少有娱乐节目,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无节制无征兆的造人运动,一家生四五个孩子并不稀奇,倒是家里只有一个孩子的要受人奚落。待到冬天,进入冰河世纪,农民便可休息到明年开春儿,打牌喝酒吹牛逼,日子无奈,倒也逍遥。从庄稼地里聊到市长女儿的喜宴上,从中东朝鲜美国聊到火星撞地球,没有他们不关心的事儿。
砖瓦房是主建筑,两层楼房的人家并不多见。在之前,村里谁家起个两层楼房,四里八乡人都会知道。站在两层楼房上就能俯瞰全村的风貌,好像如君主一样说“众卿平身”,那阵仗,威风!当然,仍有部分村子里有稀稀拉拉的毛坯房,住在这些房子的人通常是“问题村民”,每个村子几乎都会有一两个这样的人。要么娶不到老婆,要么好吃懒做,没子嗣奉养,没父母疼爱,只能住简易装置。
路很多,但没沥青覆盖,一下雨,便如灾难。雨小了,水和泥搅和在一起,路变成“水泥路”;雨稍大些,小路就变成了沼泽地。外面的车子进不来,村里的车子出不去,大面积的西瓜烂在田地里,绝收是常事。“村村通”政策惠及了大部分老百姓,但不免也会百密一疏,反正,村里的路已经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前两年村里的主干道通了公路,迟来的福利,喜悦也变得麻木,虽然“要想富,先修路”的愿意不太能实现,但能赶上小康生活的末班车已经是千恩万谢了!
二、农村新貌
近三年的苏州农村生活,几乎颠覆了我对农村的理解。
在读大学时,认识几个来自长三江农村的同学,他们几乎不会为生活质量的好坏而担惊受怕。衣服穿着讲究,有一定的品味追求,我当时只是懵懂,无法想象得到他们现实生活中富足状态。
来到这里才真正理解了一个词:藏富于民。苏南的村和镇几乎没有区别,而且很多乡镇是因村庄而出名的。在这里,我几乎是先听说永联村,而后才知道南丰镇,即便知道了蒋巷村,对于支塘镇的概念仍然模糊。当然,最有名的要数华西村,至于什么华士镇,感受并不大。农村富裕是真真的存在。
张家港某农村
一个贫困户来办事,与我的一段对话:
村民:领导,你好!
我 : 我不是领导,叫我小徐!
村民: 小徐, 抽个烟!
我: 哟,好烟!
村民:还行,马马虎虎!
我: 嗯哈,谢谢,不会!
村民:小徐,农村工作要学会抽烟,不然有距离!
我: 这个真不会!
村民:抽吧,抽吧......
我: 啊,嗯,好,哈,谢......
我不抽,扔了又觉浪费,也不礼貌,就用空烟盒收集。初来时,几乎是一周就能攒上一包杂合烟,什么中华、小苏、南京、芙蓉王之类的都有。
我以为,出于对村干部表示敬意,这是他们御用的供烟。其实不是,生活里也是这个样子。烟是好烟,可人是“穷人”。逢年过节,村里的很多“穷人”就成了办公室常客,他们希望村里照顾一下,可一分半厘已经不能满足需求。
这颠覆了我对农民的固有概念。在老家,平时村民一般抽五块一包的香烟,当然,如果求人办事,口袋里一定要再揣上一包十块或十五的,办完事之后,如有剩余,这些“贵重”的香烟一般会被供奉起来,以备下次救急。
前年回家,为了表示孝敬,给我老舅买了一条小苏,众表兄弟劝阻,说别买那么贵的,买了他也不抽,会被直接卖掉。然而,我不知道有没有被卖掉,只知道家里人穷。他们抽五块一包的香烟,喝散装的“老村长”,从不去村委办事,也很少求人,只是穷惯了,求不到人而已。
苏南的农村已非传统意义上的农村,至少在表面上如此。村民很少人种田,大部分都进了企业,更有一部分人办了工厂,发家致富路上,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金融机构便地,私人轿车遍地,房屋两三套,农民理财不再新鲜,而且很多人通晓养生之道。
但即便是有车有房的农户,人们还是觉得穷,这可能与北方人关于穷的理解不太一样。
三、农民风骨
可能,颠覆我对农村观念的理解只是表象。村庄整洁,环境优美,物阜人丰......都是不争的事实。但农民根深蒂固的风骨是烙印性的,很难被擦除干净。在这里,“风骨”不是褒,也不是贬,是一种骨子里的痕迹,如胎记一样,可能会从娘胎带到坟墓。
老家的农村普通穷,没有对比,所以也不攀比,这造就了一味的迁就和自甘堕落。而苏南的农民普遍富足,进取心强,脑子活络,总能想方设法挣到钱。即便是生活水平以下的人,也会想办法获得接济。虽如此,我还是发现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在中国人身上普遍存在。
富起来的农民自私,缺乏反哺意识,只是希望如何搂到更多的资源,小算盘打得更响亮,对公共意识和家乡建设的关注度不够;而水平线以下的农民自轻,“人穷志短”,大概在所有人身上通用,健康的人没工作,就要求村委解决工作,没钱看病,请村委伸出援助之手,没钱过年,请适当照顾,等等;一些分到拆迁房的人,两三套,甚至四五套,但架不住挥霍无度,房子、补助来得太容易,去得也容易,本来拆富了,折腾几年,又一贫如洗......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终其一句话,小农意识仍然存在,农民风骨依旧根深蒂固,只是它的表现更隐蔽而已,但在关键的时候就会暴露出问题。这与北方的农民并无二致,可能只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细微差别。
四、任重道远
那么,我们要消除小农意识吗?我们要摧毁农民风骨吗?我觉得不一定,或者是不一定要急于求成!农村治理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可能是富的问题,可能是穷的问题,但绝不是彻底消灭的问题。很大程度上,可能是时间和宽容的问题。
我们的社会一直在造成这样的错觉:农民没有市民好,农村没有城市好。所以很多农民想要摆脱土地的束缚,主动融入到城镇化建设中来,似乎是这样。“主动融入”,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一厢情愿的表达。
在我看来,生活多样性和选择自主性才是相对成功的发展路径。不打扰,不诋毁,不驱使,让农民自己甄别,自己选择,甚至是自生自灭,或许更为人性化。很多人要问了,“农民有能力明辨是非好坏吗?”这种问题本身就很滑稽,就像你认为花草经不起风吹雨打一样,所在要将其栽培在温室里,这只会泯灭天性,形成依赖,产生惰性。
你从农村来,在大城市买了房,并一厢情愿地将老迈的父母接到大城市去生活。不懂方言,没有邻居聊天,风俗格格不入,不会坐地铁,不会用电脑......这可能不是他们想要的晚年生活。当然,那些非常享受这种生活的老人除外。我的意思是说,不要强求,要懂得尊重。
当然,小农意识并不符合大众审美,可能终究要被社会淘汰。但至少应该给予时间和宽容。这里的“时间”有三重意思,一是要花时间引导,要有耐心,生吞活剥只会让他们产生逆反心理;二是让时间去消灭抗拒,很多时候,一个愤懑的灵魂会随着安静的躯体归于消解;三是给自己时间,我们知道“时不我待”,但我们还应该知道“欲速不达”,花时间去研究农民,少些高高在上的指导和责难,多些对症下药的服务和沟通,或许更有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