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标题:游记“难产”的时代
任何一种文体,都是时代的产物,都有其产生、鼎盛、式微的过程,所谓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之类,莫非如此。比较例外的是散文,自中华文化相对成熟以来,数千年常盛不衰。因为散文是文体之宗,古代记言记事之作,乃至后来的诗词歌赋、散曲、小说、戏剧无不脱于散文。散文与韵文是相对的,但韵文的基础还是散文,韵文是散文的延伸。
当然,散文本身又有许多变种,包括叙事散文、抒情散文和议论散文等,多在随着时代的发展,发生着各种各样的变化。毫无疑问,正是这种与时俱进的变化,成就了散文的数千年兴盛。同时,我们也应注意到,在散文的新陈代谢过程中,许多曾经领时代风骚的散文样式,在经历了自己的辉煌期之后,也已经相继淡出文苑。许多文体,尽管有人依旧喜欢读,喜欢写,喜欢尝试,但因为离开了其生存的最佳土壤,已经难出更多佳作。比如游记,在当今这个全民旅行的快乐时代,反而没有多少脍炙人口的作品呈现。
无庸讳言,优秀的游记作品在当下已经相当难产,与我们面对的美好自然、我们生活的美好时代很不相称。我们见到的许多所谓的游记,要么是废话连篇、无病呻吟,要么是拾人牙慧、重复古人,要么是照抄照搬旅游景点的宣传单,很少有发自内心深处的东西。既不是原创,更不是独创,即便文字华丽,也已经大打折扣。这样的文字,因为没有过脑过心,自己写完随之淡忘,如何能奢望读者喜欢,希望别人能反复吟读、长期传诵呢?
现代游记之难产,首先是缘于快节奏的现代生活和便捷的交通工具。“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对古人来说,这已经快得不得了了。但与现代化的飞机、高铁、汽车比起来,这又何足挂齿?可恰恰是在这种享受快捷交通的过程中,人们失去了以正常节奏与大自然交流对话的机缘。飞机上除了看到变化万千其实如出一辙的云彩,别无所见自不必说。高速公路也因为千篇一律的路域绿化模式,让行人跟乘坐地铁一样,无法欣赏到沿途风景,无法感受不同地区的风土人情。至于开夜车、乘夜航,那就更不消说了。
现代游记之难产,还缘于现代人生活的浮躁。每到一处风景名胜,见到的总是熙熙攘攘、行色匆匆的游人。而那些准备写游记的作者,其实就夹杂在这行色匆匆的人流当中。面对名山大川,许多游客往往满足于到此一游了、拍过照片了、买过纪念品了,对自然风物本身并无多少解读和感悟。一日之间看三四处风景名胜的人多,花三四天时间品味同一处景点的人少。包括许多的作家、画家、摄影家、音乐家等等,跟人文景观、自然风光的交流并不多。以浮光掠影之所见,写脍炙人口之华章确实也难。
现代游记之难产,同样缘于当今时代风景名胜区的商业化、世俗化。可以肯定,在郦道元、王勃、王维、李白、杜甫、苏东坡、徐霞客时代,所有的今天被现代人围上围墙、扎上栅栏收取门票的地方,都是免费开放的,不会一张嘴吞掉你一周的劳动收入。而其周边的酒馆、饭店、馆舍,收费价格也许比其他地方贵点,但绝对不至于贵得离谱。在当时,“穷家富路”的古人享受到的其实是一种低成本的旅游。尤其一些体制外的文人墨客,没有公务缠身,没有案牍劳形,不必等待年假或者旅游黄金周,可以从从容容在一处名胜盘桓数日乃至数月,与当地文人交流唱和。心情放松,又不急着打“空的”去其他地区走穴,对自然人文的感悟也就深了,作出来的文章也就更加厚重、更加隽永、更加耐人寻味了。
生于当今时代,享受现代文明的同时,我们不能简单艳羡古人。游了名胜却做不得游记确实可惜,但也不能为赋新词强说愁。湖光山色、名川古刹,如同一本本大书,如果我们确实写不了读后感,那就不必强写,只去认真聆听、认真阅读,认真感悟,让许许多多的意识和无意识在心灵中碰撞、发酵或者冷冻、窖藏,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给予我们一次顿开茅塞、豁然开朗。(文/薄文军 山东作家协会会员 东营日报理论评论部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