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芬奇事件引发了公众更多的联想。它已经从一起简单的消费维权事件,上升为社会系统中一个带有隐喻意义的事件,牵连、折射出了方方面面的问题。 ●主持人:解放日报记者 支玲琳 ●嘉 宾:上海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包亚明 解放观点:前有卡尔丹顿、吉诺里兹等高端“意大利品牌”被曝是 “假洋鬼子”,现又有卖出天价的达芬奇家具被揭产地造假。一个个标榜 “外国血统”、标价昂贵的假名牌为何能在国内大行其道?有人调侃道,蒙娜丽莎就是 “蒙你傻”。联想到最近几年来,内地富豪们在拍卖会上屡屡飙出高价,海外疯狂血拼,新富阶层在崛起的同时,也给外界留下了 “钱多人傻”的暴发户印象。对此您怎么看? 包亚明:单就最近轰动的达芬奇事件而言,该不该消费奢侈品,或者只有具备怎样的趣味才能消费奢侈品,恐怕还不是最主要的问题。无论该事件如何激发了公众的八卦热情,甚至往娱乐化的方向发展,但有一点始终不能忽略:无论是消费奢侈品,还是消费普通商品,都有一个消费者权益的保护问题。达芬奇造假事件之所以会产生这么大影响,我认为关键在于,它戳破了中国商业消费环境一层脆弱的窗户纸。 一方面,国内流动性过剩,消费能力很强,但同时消费过程又充满陷阱;另一方面,在普通公众看来,按照目前的监管体制和流程,至少还能够覆盖到高端的消费领域。于是,同样的商品,不买国产的,只买进口的;不买非名牌的,只买名牌的;不买小企业的,只买大企业的。对于有钱阶层来说,更是如此。这其实是消费者被逼无奈的一种选择,希望通过价格杠杆来规避风险,提高消费安全度。 但现在达芬奇事件引发了公众更多的联想。它已经从一起简单的消费维权事件,上升为社会系统中一个带有隐喻意义的事件。它牵连、折射出了方方面面的问题。比如公众对于新富阶层一贯的负面印象,通过这个事情得以借机嘲讽和发泄,甚至有人叫好,说达芬奇是 “劫富”;比如我们这个社会缺乏通畅的、理性的解疑答问渠道。这不正像达芬奇那种闹剧式的、文不对题的新闻发布会吗?你跟他讲欺诈,他跟你聊创业;你跟他讲赔偿,他跟你聊慈善;你跟他急红眼,他就跟你飙泪。 解放观点: “高端品牌”一再被揭穿 “西洋镜”的现实告诫人们:在目前消费环境下,有时候高价也不能换来好的服务。但不可否认,当下越是 “包装”,越是吃得开。若定价平民,会被认为 “山寨”;若定价适中,会被指 “平庸”;唯有定价高昂,方能阅出 “品位”。总之,牛皮吹得越大越好。怎么看? 包亚明:毕竟我们市场经济还没有发展到很完善的地步,消费者的心态也还没有成熟。而消费文化的核心部分是:你购买商品,并非只购买其实际使用价值,而是将很多自己的文化想象、价值理念寄寓在上面。像本雅明研究19世纪的巴黎就发现,购物已经成为影响一个城市精神生活领域的核心社会行为。一方面,商品成了市民们梦想的载体;另一方面,较之其他社会活动,消费其实是一个相对民主的领域,因为它不论品位、阶层、学识,只要你买得起就能买。美国学者莎朗佐金在《购物如何改变美国文化》中同样也认为,购物的空间,诠释了当代的权力地形图。包括零售业环境的营造,对品牌的包装推广,其实就是变相规训了消费者看待世界的眼光,进而影响其价值理念。因为在购物过程中,你会遭遇各种各样的理念冲撞:平民品牌标榜民主理念,因为它意味着人人都消费得起;奢侈品大牌意味着对美好、品质生活的追求,正如它所努力表现出来的那样;设计师的专卖店蕴含了不断自我完善的希望,因为设计需要不断超越。 购物其实是一个意义含混而复杂的社会行为。在某种程度上,与其说人们在消费,不如说是把心中的某种欲望化成了对商品的外在需求。像达芬奇家具为何高价有市?就在于它倡导一种区别于普通人的优雅生活,而这恰恰打中了新富一族的心理。其实消费体验本身就带有很大的虚假性,达芬奇只是利用了这一点而已。作为达芬奇的消费者,其实也无需向社会检讨趣味。趣味是非常私人化的问题,更何况趣味的提升,只是一个自我学习的问题。 因此,仅仅就其定价作为批评的靶子,其实意义不大。如果跟房地产的暴利相比,达芬奇家具能算什么呢?就实用价值而论,奢侈品定价恐怕也大多名不副实吧。我的观点是,在市场经济环境下,价格可以定高,但信息一定要保证真实。消费者有没有品位是一回事,但作为生产者、经营者,绝不允许有欺骗行为的发生。 解放观点:今天的中国新富阶层被讥为“钱多人傻”,其实回溯西方发展早期,新贵们亦曾被描述为“newmoney”(暴发户)。而同样地,上世纪80年代“要买下美国”的日本人也被嘲讽为暴发户。在您看来,“钱多人傻”是否有着某种必然性? 包亚明:在西方文明进程中我们经常看到,有无品位,成为区别贵族和粗鄙新贵的一个标志,所以才会在文学经典上留下诸如葛朗台、高老头这样的人物形象。在中国,目前这个问题可能变得更突出。因为中国人真正富裕起来,其实也就是近十几年的事。时间特别短,所以触目惊心之处也就特别明显。西方旧贵族们由于失落感生出了对新贵的鄙夷,但我们不同的是,公众对于新贵们的不屑,往往是来自于对其财富正当性的质疑。一旦有人炫富,就会有公众质疑,而只要追查下去,总能查到问题。在我看来,公众其实计较的并不是“人傻”,而是在于“钱多”。所以也难怪,当卡尔丹顿、达芬奇之流造假事件爆出以后,公众总是要借题发挥一下,嘲讽一番。 对于一个消费社会来说,趣味其实并不是关键的问题。因为理想社会状态下,每个消费者都是平等的。不是说得先去读点书,才能去购买奢侈品。这也是现代商业文明带来的一个最大的许诺:民主性。至于外界对于中国“钱多人傻”的描述,我认为还是过了一些。我看过一个研究,我们对于奢侈品的追求其实远远没有当年日本人那么疯狂。而今天的日本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呢?最近有一本日本人写的书翻译出版,叫《下一个十年,消费崩盘的年代》,讨论日本出现的“厌消费一代”。无论贫富,不管品位高低,消费者都不应该被愚弄,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愚弄的——这才是我们应该关注的消费社会的真谛。 |